寒露方知秋渐浓 起初是风不同了。 不再是夏日里那等懒洋洋的、带着水汽的热风,也不是初秋时那阵爽利的、叫人精神一振的凉风。它是清冽冽的,贴着地皮扫过来,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、判决似的口气。你走在路上,它便从你的衣领袖口里钻进去,不猛烈,却有一种执拗的、透骨的劲儿,让你忽然就记起了,身上衣衫的单薄。于是你才真真切切地觉得,秋,是深了。 路旁的樱花树,叶子是大片大片地黄了,却不是那种耀眼的、灿烂的金黄,而是一种沉沉的、带着赭石色调的暗黄。风一过,它们并不急急地离开枝头,只是那么索索地、有些发抖地响着,仿佛在互相诉说着一个关于寒冷的秘密。偶尔有那么一两片,终究是支撑不住了,便打着旋儿,慢吞吞地、不大情愿地飘落下来,躺在地上,与先前落下的伙伴们挤作一团。脚踩上去,那干而脆的声响,是秋天最干净利落的语言。 稻田里的稻子早已收割尽了,裸露着大片大片褐色的谷桩。远处的山,也失了夏日那蓊郁的绿,变得斑驳起来,一层深黄,一层浅绛,其间或还夹杂着些顽强的、老绿色松柏的影子,像一块块被岁月浸染的、未及绣完的巨幅缂丝。天地间忽然就空旷了许多,也安静了许多。那夏日里喧嚣不已的蛙鼓虫吟,此刻都听不见了;它们大约是把自己藏到了某个温暖的、不为人知的泥土深处,只留下一片岑寂,让给这愈来愈浓的秋意。 最显这秋意的,还是那无处不在的露水。清晨起来,但见人家的瓦楞上,枯草的茎叶上,甚至那停在路边的单车的坐垫上,都敷着一层匀匀的、银白色的霜华。那不是雨,却比雨更普遍;它不发出一点声音,只是静静地、耐心地浸润着每一寸它能触及的物体。太阳出来,它也并不立刻消逝,只是凝成一颗颗圆润的、冰凉的水珠,颤巍巍地挂着,映着微光,像一粒粒来不及收拾的、夜的碎屑。这大概就是“寒露”之名的由来了罢,一个“寒”字,点破了全部的滋味。 看着这景象,心里头也仿佛被这清冷的空气洗过了一般,滤去了许多夏日的浮躁与尘嚣,变得沉静而寥落起来。这渐浓的秋意,不像春天那样鼓动着你去做什么,也不像夏天那样催促着你挥霍什么。它只是这么冷静地、明白地陈列在你面前,让你无法不去想一些事情。想那逝去的光阴,想那遥远的友人,想那些热闹过又终于沉寂了的故事。这感觉,有些微的怅惘,却也算不得悲伤,倒像是一杯温吞的、微苦的茶,值得你坐下来,慢慢地品。 我于是想,这“渐浓”二字,实在是妙得很。它不是突然的剧变,而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渗透,一种日复一日的累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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