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磊子的半生·第二十八章 鸡还没叫头遍,铁匠铺的灯就亮了。昏黄的光晕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,把父亲抡锤的影子拉得老长,铁块在砧上被砸出火星,“叮当”声裹着夜风,在寂静的村里格外清晰。母亲坐在风箱旁,棉袄袖口磨得发亮,左手死死攥着拉杆,每拽一下,肩膀就跟着晃一晃,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满是铁屑的地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。 “大磊子那信你再念念?”父亲把烧红的铁条按在砧上,锤子落下的力道稳得很,却掩不住声音里的软。母亲放下风箱,从兜里摸出叠得整齐的信纸,就着油灯的光念:“爸,妈,我这次考了专业第二,学校给减了一半学费,你们别太累……”念到“别太累”三个字时,她的声音顿了顿,抬手揉了揉眼,又把信纸叠好揣回兜里——哪能不累?大磊子在厦门的生活费,一分都不能少;二磊子上高二,刚说要订三套复习资料,老师说对高考有用;小女儿上初中,每天放学都喊饿,灶上的肉罐子早空了,得攒钱给孩子买斤排骨补补。 天快亮时,铁铺里已经码好了十多把镰刀、五把锄头。母亲把农具挨个擦干净,装进竹筐,筐底垫着的旧布,还是大磊子小时候穿的棉袄改的。她把筐绳往肩上勒了勒,跟父亲嘱咐:“你在家再打两把犁铧,王大伯说秋收前要用。我去镇上早集,争取把这些都卖了,给大磊子寄这个月的生活费。”父亲点点头,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,又拿起锤子——得再快些,多打一件农具,就能多给孩子们攒点钱。 晌午的日头正毒,母亲在镇口的老位置守着摊子,嗓子喊得发哑。有人嫌镰刀贵,她就指着刃口说:“您看这钢,磨一次能使半个月,比别家的耐使多了。”好不容易卖出去三把,她赶紧把钱塞进贴身的布兜,手心里全是汗。这时,邻摊卖菜的大婶递来半块窝头:“你这天天早出晚归的,为了仨孩子,真拼啊。”母亲接过窝头,咬了一口,笑着说:“快了,再熬三四年,大磊子就毕业了,到时候日子就松快了。” 夕阳西下时,母亲背着空筐往回走,布兜里的钱沉甸甸的。路过村口的小卖部,她停下脚步,犹豫了半天,还是走进去,买了两袋奶糖——小女儿上次说,同学都吃这个。往家走的路上,她摸着兜里的奶糖,又想起大磊子信里说的“专业第二”,脚步都轻快了些。远处铁匠铺的“叮当”声又响了起来,那声音里,藏着一家人的指望,也藏着她和父亲心里那点盼头:等孩子们都出息了,就不用再这么熬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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