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莽山五指峰记 我们是从那被日光酿得太久的七彩之地来的。云南的云是温柔的,像新摘的棉花,一团一团,懒懒地偎着蓝得透明的天空。那里的山,也多是圆润的,含着情似的,披着一身斑斓的彝家织锦。我们的眼与心,都被那浓得化不开的色彩娇养得有些慵懒了。而今,一脚踏入这潇湘的楚地,闯入这莽山的怀抱,才恍然惊觉,天地间竟还有这样一副嶙峋的筋骨。 这山,是截然不同的。它仿佛是盘古开天时,遗落在这里的一只巨掌,历经了万古的风霜,化成了石,凝成了峰。那“五指”的称谓,真是再贴切不过了。它们并不似云南群山那般连绵起伏,如一首悠长的牧歌;它们是陡然拔起的,是沉默的,是向苍穹发出的一连串诘问。那线条是斧劈刀削般的硬朗,岩石裸露着,是那种沉郁的、经历了无数次日晒雨淋的铁灰色。上面攀着些倔强的苍苔,像是时光老人用秃笔蘸着绿墨,不经意间点染的。 我们乘着缆车,晃晃悠悠地,将自己这一副柔软的骨肉,送入这铁青色的怀抱里。窗外,不知何时漫起了乳白色的雾。这雾又与云南的不同。云南的雾是山腰间的哈达,是轻柔的,是飘忽的,是仙子的衣带。这里的雾,却是一片无声的、沉静的海。它淹没了深谷,吞没了远山,只让那几座最高的峰尖,如岛屿般浮在黑白色的沉寂之上。世界忽然变得极其简单,又极其深邃。那是一种巨大的、原始的苍茫,逼得你不得不收起所有琐碎的念头,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静默。 云雾缭绕间,那五指峰时隐时现,像一群正在对弈的、沉默的神祇。它们不言不语,便有一种森严的气度。我想,这大约便是楚地的魂魄了。屈子当年行吟于江畔,所见的“深林杳以冥冥兮,乃猿狖之所居”,想来便是这般光景。这里的险与美,是带着一种孤高与悲怆的,不像云南那般,是人间烟火的、可以亲近的绚烂。它是一种拒绝,也是一种邀请;它用它的险,来考验你的胆魄;它用它的美,来涤荡你的心胸。 风来了,像一只无形的大手,缓缓地搅动着雾海。峰峦的轮廓渐渐清晰,那铁青的岩石上,竟反射出一种清冷的光,如古剑出匣时的一抹寒芒。我们沿着挂在岩石上三条悬空的栈道行走观景,脚下是万丈的虚空,身旁是千古的沉寂。这一刻,忽然觉得从云南带来的那身斑斓的、温暖的色彩,在这里被漂洗得素净了,风干了,变得如同这山石一般坚韧。 来时,我们满身是彩云的温柔;去时,我们怀里,却揣了一块莽山的石头——坚硬,而藏着整个莽山的景色与云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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