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敢问岁月饶过谁 起先是一根,在鬓边,银亮亮的,带着点儿挑衅的意思。后来便成了群,成了阵,浩浩荡荡地占领了双鬓,如今,竟有些要向头顶蔓延开去的趋势了。这哪里是头发呢?这分明是岁月派来的先头部队,是时光悄无声息洒下的霜。我对着镜子,总忍不住伸出手去,想将它们拔除,仿佛拔去了,便能将那段流逝的光阴也一并抹去似的。可指间触到的,终究是虚空;那霜雪,是烙在生命里的印子,如何能抹得掉呢? 于是便有些颓然。这颓然里,混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“狼狈”。这词用得真好,不说什么壮志未酬,也不谈什么人生失意,只这“狼狈”二字,便道尽了中年人心底那一份被生活驱赶着、踉踉跄跄的仓皇。仿佛昨日还是个可以纵情歌哭的少年,一觉醒来,却已被推搡到这人生的半途,四顾茫然,手心里却似乎什么也未曾握住。那些年少时信笔挥洒的凌云壮志,如今想来,轻飘得像一个呵出的白气,在冷风里一吹,便散了,连痕迹也无。这便是“碌碌无为”了么?倒也不全是。只是觉得,自己像一头被蒙了眼推磨的驴,一圈一圈,走得辛苦,却始终未曾走出那方寸的磨坊。人生的滋味,究竟是甜是苦,还未及细细地品味,那盛着悲欢的器皿,便已叫岁月这只无形的手,不由分说地端走了。 窗外的四季,是不管这些的。它们只顾着自己的轮回。春日的海棠,还是那样没心没肺地开着,一簇一簇,粉盈盈的,像少女的笑。夏日的蝉,也依旧声嘶力竭地唱着,将那绿荫填得满满当当。只是我看它们的心境,不同了。少年时看花,只觉得热闹,觉得生命就该那样恣意地挥霍;如今看花,眼里却总带着一丝怜惜,仿佛已看见了它们明日萎落于泥的结局。这哪里是在看花呢?分明是借了花的形骸,来看自己那点儿无可如何的心事。本想多看一眼这人间繁华的,可目光还未曾流连,时光已在背后,一声紧似一声地催了。 “敢问岁月他曾饶过谁?”这一问,是石沉大海,是空谷足音,是问不出答案的。它不像一个问题,更像一声从胸腔里迸发出的、混合着不甘与释然的叹息。是啊,他谁也不曾饶过。那古来将相,今在何方?荒冢一堆,早已草没了。那邻家女儿,昔日“螓首蛾眉”的光艳,如今也被柴米油盐熏得黯淡了。便是那书卷里的英雄美人,任你当年何等风流倜傥,到头来,不也只剩几行冰冷的文字,由着后人去凭空想象么?这么一想,心里那点关于自身的悲戚,反倒淡了。这原是一条人人都要走的路,一座人人都要过的桥,我又何必独独为自己的踉跄而耿耿于怀呢? 只是,那“支离破碎”的青春,终究是有些可惜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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