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。玉渊潭的樱花三月底就颤巍巍地开了,粉白粉白的,像是谁把天上的云絮撕碎了,又小心地粘在枯了一冬的枝桠上。风还是硬的,带着北地未褪尽的寒气,可阳光到底不一样了,明晃晃的,有了一种金属的质地,敲在琉璃瓦上,能发出清越的声响似的。就在这样一个晃晃荡荡的、让人心里头也长茸毛的下午,我独自往颐和园去了。 不是周末,园子里清静得很。昆明湖的水面,是新淬过般的青灰色,沉沉地铺展开,一直漫到对岸淡淡的西山脚下。那座有名的十七孔桥,远远望去,竟像一痕极淡的、用铅笔轻轻描上去的线。我沿着东堤慢慢地走,脚下是光滑的条石,缝隙里钻出茸茸的、不知名的青草。湖边柳树的枝条,软得没了筋骨,风一过,就拂到人脸上来,凉丝丝的,痒梭梭的。 走到文昌阁附近,便看见那面湖的大石舫了。石头砌的船,永远也开不走,就那么寂寂地泊在光阴里。我靠在石舫的栏杆上,望着空阔的湖面出神。四下里静极了,静得能听见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,咕咚,咕咚,和着湖水拍打石基的微响,一唱一和。偶尔有几只野鸭,从枯黄的芦苇丛中“扑棱棱”地飞起,在青灰的天幕上划出几道迅疾而孤寂的弧线,又落入更远的水中去了。 那一刻的静,是掏心掏肺的静,仿佛整个园子,整个北京城,都在这午后的阳光里睡着了,做着同一个悠长而古老的梦。这梦里有光绪皇帝徘徊的足音,有慈禧太后看戏时的喧嚷,更有无数匠人叮叮当当凿石头的回响。一百年了,两百年了,这些声音都沉到了湖底,化作了淤泥,滋养着这一池吹而不皱的春水。 可这静,又似乎与往年不同。空气里像掺进了一种极微细的、跃动的金粉,吸到肺里,让人有些莫名的振奋,又有些无端的怅惘。我想起不久前那个炎热的夏夜,电视里爆出的那句“北京!”整个城市霎时间沸腾了,鞭炮声、欢呼声,像涨潮的海,漫过了每一条胡同,每一扇窗户。那是一种泼天的、几乎要让人晕眩的欢喜。可当狂潮退去,沙滩上留下的,除了贝壳,还有一种更辽阔的空旷,与更沉实的等待。等待什么呢?说不清。像一个盛大的约定签下了,却要等上七年才去赴约。这七年的光阴,该怎么过呢? 这园子大约是懂得的。它见过太多的热闹与荒凉了。英法联军的火,烧过它的长廊;八国联军的刀,砍过它的雕梁。它从一堆焦土里慢慢地、顽强地活过来,一砖一瓦地,恢复了旧日的模样。它知道,世上没有永不散场的宴席,也没有永不降临的春天。它只是沉默地,用它万寿山的沉稳,昆明湖的包容,将一切悲欢都吸纳进去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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