刻舟求剑 那天,我站在北河大桥上,有落日,有晚霞。我看到的是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”,我想到的是“莫道桑榆晚,为霞尚满天”,我听到的是“少年自有凌云志,不负黄河万古流”。那一刻,我想转过身来,看一看日出的样子。今天,我又站在这座桥上,有落日,有晚霞。可我看到的是“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”,我想到的是“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”,我听到的是“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”,这一刻,我想静静地站在这里,看太阳缓缓落下。想找寻两干年前,楚人掉下去的那一柄剑。 这把剑,落到我人生的河床里。我一次又一次地刻下划痕,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将它捞起又丢下,可是,我只有湿漉漉的衣袖。我当然知道:“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,每条路也都会带我归家。”但是,重逢之后的水回不到曾经在江河湖海中各自的模样,楼下小区里不知名的树在我这一次归家时早已零落成泥。我一次次地闭上眼怀念,可思念的弦越紧,我离过去就越远。 现在,我开始懂得“人面桃花相映红”的重量,明年我还会再去桃花盛开的地方,可是漫天的花雨里,红的是我自己的脸庞。一次次的异地重游,本就是刻舟求剑,可我还在心甘情愿地做着楚人的梦。我也曾固执地认为,只要沿着原路返回,就一定能找到他失去的宝贝。别人都在笑我的迂拙,笑我竟不懂“小桥流水人家,枯藤老树昏鸦”的道理,可楚人不笑。 后来,笑他的人明白,我们嘲笑的并非他的“傻”,而是自己尚未经历的“痴”。当岁月的河流足够宽阔,我们终于攀上北山,回望来路,才看懂了那个迟迟没法贯通的小桥里,藏着多么深重的不舍与悲伤。那是唐军的大历十五年,是张岱的崇祯五年雪,是曹植的黄初八年雨,是国泰民安的景泰八年春,是我和她的一生又一冬。 于是,我不再与流水争辩。我允许自己在竭力寻求过去的那把剑时,成为那个固执的楚人。我刻下的每一道痕,都是在时间坚硬的墙壁上,为我的记忆偷一缕光。 于是,我不再试图去打捞。我想让那柄剑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河床的淤泥里。我不再与流逝的时间争夺一个凝固的过去,而是开始学习水向东流,开始学习如何承载着这份失去,继续向更开阔的上游寻去。此刻,那柄剑,静卧于我的河床,与水波同眠,与沙石一体。在每一个月明之夜,曾经那个 少年,又回到了江边。只是现在,身边再无嘲笑之声。 我来过,我在;你来过,我念。我试图告诉自己:我刻下的所有剑,都不是在试图打捞那柄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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