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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灯照长岁 爷爷的小作坊里塞满了铜芯、云母片与蚀痕斑斑的老工具,连空气都浸润着金属与矿物油脂的特殊气味。最深的角落搁着他最要紧的活儿——一盏将成未成的铜沙漏灯:流沙细路曲折盘旋,灯壁薄可透光,灯身上蜿蜒流淌着精心蚀刻的山形水影;可那上层的铜芯总是倔强,任凭爷爷千百次打磨调整,流转的光芒总在临界处骤然凝涩、黯淡熄灭,仿佛心口淤塞着一道无法纾解的幽痕。爷爷常说,这盏灯生着心魂,要等能懂它时光流淌、微光可亲的人才肯真正通彻明亮。 那年夏末毫无征兆,一场裹挟天威的强台风猛扑小城。当骇人的飓风尖啸如同巨鞭抽打耳鼓、狂雨挟裹碎石狠砸窗户时,爷爷只猛地扑向那角落,将那未竟的铜灯紧紧捂在怀中,就像护住一盏活的心跳。小丫头也钻了过来,蜷在爷爷脊背和墙壁小小的空隙里。风声穿透墙板,尖锐撕裂,整个作坊都在摇摇欲坠,唯有爷爷掌下的铜灯传来固执的微温,和黑暗中老人压抑而平稳的呼吸一样烫。 次日风暴平息,推开门像踏入洪荒废墟,半个城浸泡在黄浊的水渍与倒折树木的残骸里。小作坊被风暴碾过半壁,清点残损时爷爷却只默默抱着他那盏铜灯,粗糙的手一遍遍抚过灯身上霜雪未销的蚀刻流水,又一遍遍碰触那顽固阻滞的铜沙流转口,眉宇间沟壑深刻似远山沉寂,比废墟更沉默。 小丫头也跟着愁闷,偷偷将一块被风雨剥落的、形似小山铜片揣进衣兜。几日后,她和几个小伙伴去城外坡地捉萤火虫,恰逢雨后初晴溪流上涨,在河道转弯处冲刷出一小片松软的泥坡。玩累了坐在溪边石上休息,指尖无意识扣挖着溪畔湿泥,忽觉指甲缝里有坚硬冰凉的东西硌人,用力一抠——竟是一块石头。这石头与河床里的都不同,它深处流淌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温润光泽,竟与爷爷那铜灯最后熄灭前流转的微光有几分奇异的相似。她将石揣入怀中,贴着心口放好,凉意透过衣衫传来,却又如点燃一星微弱的灯豆。 暮色四合之时爷爷回到家中。小丫头眼睛亮亮地将那枚沾着泥沙的奇怪石头递过去,小手温热而坚定。爷爷接过时苍老的手骤然一颤,那石头微凉的奇特质感、内里沉淀的柔润光泽,仿佛一种无言的叩击。他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抚着石面凹槽——那天然形成的沟渠弧度精妙如同沙漏咽喉,恰好补足他铜灯设计中缺失的关键一环。老匠人浑浊的眼骤然亮了,他取来工具反复摩挲比对,竟浑然天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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