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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姐来的时候,我刚给大伯擦完身。他瘫在炕上哼哼,右腿直挺挺伸着,左手在褥子上乱抓,把垫着的尿垫都抓出了洞。堂姐掀门帘进来时,头发上还沾着草屑,裤脚全是泥,一看就是从工地直接赶过来的。 “弟,”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往炕边一蹲,眼圈就红了,“我爸是不是跟你置气了?” 我没说话,把脏尿垫卷起来塞进桶里。大伯去年脑梗后左边身子不能动,话也说不清,只会用右手拍炕沿。拆迁款到账那天,他突然就精神了,自己扒着炕沿挪到门口,拦了辆三轮车就走,我追出去时,他只含糊地喊了句“不用你管”,车斗里的被褥抖得像面破旗。 “他嫌我伺候得不好?”我问。堂姐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存折,拍在桌上——是拆迁款的存根,收款人写着她的名字。“他怕我在婆家受气,偷偷把钱全转我卡上了,”她抹了把脸,“昨天半夜才跟我说,怕你怪他不吭声就走,又怕我知道了拦他。” 这时炕上传来“嗬嗬”的声音,大伯正用没瘫的右手拍胸口,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。堂姐赶紧爬过去,把他的手按在自己手心里:“爸,我知道你疼我,可弟弟伺候你八年,你咋说走就走?” 我突然想起前几年冬天,大伯还能拄着拐杖挪两步时,总在雪地里站着,看见我下班就往我兜里塞糖——那是他趁我不注意,用捡废品的钱买的,糖纸都被手汗浸软了。去年他彻底瘫了,却总在我给喂饭时,用还能动的右手拍我手背,嘴里“呜呜”地想让我先吃。 堂姐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个红布包,打开一看,是串钥匙。“老屋回迁的房,爸留了套两居室,写的你名,”她往大伯那边瞟了眼,声音压得低低的,“他说你伺候他这八年,比亲儿子都尽心,怕以后我弟媳欺负你,留个窝给你。” 大伯突然“啊”了一声,右手用力拽住我的袖口,指甲深深掐进布眼里。我摸了摸他的脸,胡茬又硬又扎手,像他刚生病那年,我第一次给剃胡子时,他躲来躲去,最后却在我把热水毛巾敷在他脸上时,偷偷抹了把眼睛。 堂姐要走时,从工地捎回个加热饭盒,里面是红烧肉。我挑了块瘦的喂大伯,他嚼着嚼着,眼泪突然掉在我手背上,烫得像小时候他背我过河时,太阳晒在脊梁上的温度。 夜里给大伯翻身时,发现他枕头下塞着张纸条,歪歪扭扭写着“八年,够了”。我把纸条塞进贴身的兜里,突然想起他走的那天,三轮车后斗里,除了被褥,还捆着我给他织的那条粗毛线裤——针脚歪歪扭扭,他却总说比棉花裤暖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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